莫言 小说(莫言有声小说在线听)

《蛙》是莫言酝酿十余年,三易其稿,潜心创作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痛处的长篇力作,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。小说以“蛙”命名,既是指“娃”,又是女娲的“娲”,莫言用魔幻之笔,将三者交织在一起。借以探寻人心人性之根,时代之痛。

莫言小说《蛙》

小说《蛙》以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,真实再现了计划生育国策在高密东北乡艰难复杂的推行过程。它落脚于中国社会的一隅,高密东北乡,不仅仅是小说故事的发生地,也是泛指意义上的整个中国。莫言借“姑姑”这个角色,对当时的社会状态做出了分享和思考。

故事的讲述者“我”叫万足,乳名小跑。“我”的故乡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,生下孩子,好以身体部位和器官命名。譬如我的同学陈鼻,王肝,袁腮,肖下唇,李手…….大约是那种以为“贱名者长生”的心理使然。姑姑本名万心,是我大爷爷的女儿。大爷爷是革命烈士,曾跟着白求恩学医,他技术高超,曾在八路军胶东军区地下医院做医生。

解放后,姑姑继承父业,学了医。后来经过新法接生培训,姑姑便与这项神圣的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姑姑是天才的妇产科医生,她干这行,脑子里有灵感,手上有感觉。见过她接生的女人,都佩服的五体投地。母亲曾多次说过:“你姑姑的手跟别人不一样。只要她的手在病人身上一摸,十分病就去了七分。”姑姑差不多被乡里的女人们神化了。

姑姑的容貌出类拔萃,如出水芙蓉,再加上从小经历不凡,有一个黄金般璀璨的出身,年纪轻轻已经成为高密东北乡影响巨大,众人仰慕而视的重要人物。

1953年,姑姑17岁。当时我们那的妇女对新法接生颇多抵触,生孩子都去请传统的“老娘婆”。她用新法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陈鼻。

当姑姑骑着飞一般的自行车,赶到艾莲居住的两间厢房时,村里的老娘婆田桂花已经在那里了。她正骑跨在艾莲的身上,卖力地挤压艾莲高高隆起的腹部,田桂花咻咻的喘气声和产妇杀猪般的嚎叫声混杂。看此情景,姑姑怒不可遏,她扔下药箱,一个箭步上前,两手抓住田桂花,就把老婆子甩在了炕下。她不顾田桂花的叫嚷,头脑冷静,遇事不慌,让高龄产妇艾莲顺利地生下了胎位不正的陈鼻。艾莲一家人对姑姑千恩万谢,从此逢人就夸。

乡村接生婆

姑姑接生的第二个孩子是“我”。我是先出来一条腿,因此姑姑给我取名万足,乳名小跑。后来姑姑曾开玩笑说:她扯着我的腿,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拔了出来。

自此,陈鼻的母亲和我的母亲,成了姑姑的义务宣传员。他们到处现身说法,也有人说姑姑的飞车绝技,于是姑姑名声大振,那些野蛮愚昧的老娘婆,很快就无人问津,成了历史陈迹。

1953到1957年,国家经济繁荣发展。高密乡也是风调雨顺,连年丰收。人们吃好穿暖,心情愉快,妇女们争先恐后地怀孕。那是中国的黄金时代,也是姑姑的黄金时代。姑姑骑着自行车,风雨无阻地跑遍了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庄的街道和胡同。那时候共接生了一千多个孩子,几乎没有死亡病例。她被人奉为“活菩萨”“送子娘娘”。在接生第1000个婴儿的日子,姑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
姑姑年轻时候,谈过一个对象叫王小倜,是一个空军飞行员。那个年代的空军飞行员,珍贵而稀有,是万人仰慕的职业。大家都认为姑姑和飞行员是绝配。可是后来,王小倜驾飞机叛逃台湾,姑姑也被县公安局带走,她深受打击,差点毁在王小倜手里。

1959到1961年,一向宽厚仁慈的土地跟我们闹了三年别扭,几乎是颗粒无收。公社四十多个村庄,没有一个婴儿出生,原因自然是饥饿。直到1962年,土地上的三万亩地瓜获得了空前大丰收,吃草根树皮的岁月终于结束了,高密东北乡也迎来了建国后的第一个生育高潮。只1963年,仅我们公社,就降生了2868名“地瓜小孩”。姑姑从失恋的血泊中站立起来,以火一样的热情投入了工作,成为远近闻名的妇婴名医。那茬“地瓜小孩”出生时,家长可以领到布票,还有豆油。人民群众感激的同时,都暗暗下决心多生孩子,报答国家的恩情。

1965年,急剧增长的人口,让政府感到了压力。新中国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掀了起来。此时姑姑已是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,并兼任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。她带着徒弟“小狮子”坚决响应党中央号召,不遗余力地狠抓计划生育,但收效甚微,老乡们根本不接茬儿。就连一直拥戴姑姑的母亲也说:“人一辈子生几个孩子,都是命中注定的,这还用得着你们计划?我看你们是瞎子点灯——白费蜡。”

姑姑他们的努力,也确如此,白费财力,还落下骂名。在使出各种手段都收效甚微后,全公社掀起了轰轰烈烈的“男扎”行动。凡是家里有三个或三个以上孩子的,都要做结扎手术。在那个不平凡的春天里,全社一共做了六百四十八例男扎手术。动用了一点强制措施的,只有两例。一个是我们村的车把式王脚,一个是粮库保管员肖上唇。王脚说把他的神经捅坏了,肖上唇则不断来医院闹事,说把性功能破坏了。

文革开始后,姑姑被死对头黄秋雅揭发,她说姑姑与叛徒王小倜从未间断联系,并与县委书记,走资派杨林姘居。黄秋雅邪恶的想象力,极大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要,姑姑被当成“牛鬼蛇神”,经常受到批斗。尽管受伤流血,但姑姑坚持信念,从未屈服。

1979年7月7日,雷声滚滚,大雨倾盆,是我与王仁美结婚的日子。那时,我刚参加“对越自卫反击战”回来,立了三等功,被提拔成正排职军官。傍晚时,姑姑来了,她擎着一把油纸伞,挽着裤腿子,赤着脚,鞋子在胳肢窝里夹着。长着两条仙鹤般长腿的王仁美一看到姑姑,就向姑姑讨要生双胞胎的药,被姑姑一顿训斥,她告诫王仁美说:“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,是头等大事,一对夫妻一个孩,是铁打的政策。人口不控制,中国就完了。小跑,你是共产党员,革命军人,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。”“姑姑尽管受过一些委屈,但一颗红心,永不变色。党指向哪里,我就冲向哪里。”

彼时,国家迎来了计划生育的第二个高潮。姑姑也从往昔“活菩萨”的称谓,到如今人称“活阎王”的外号。对那些计划内生育的,姑姑焚香沐浴为她接生;对那些超计划怀孕的——姑姑对着虚空猛劈一掌——决不让一个漏网!

有一次,我和王肝在河边谈天。看到河的下游,驶上来计划生育的工作船,也是姑姑的专用船,驾船的是那个在日后漫漫岁月里,一直跟随姑姑的秦河。船停靠在了码头,第一个从船舱钻出来的是姑姑,她的身体虽已发福,但行动依然矫健。我看到姑姑额头上有一圈绷带,被额头的血染红了。第二个从舱中钻出来的是小狮子。姑姑上了岸,大步流星。小狮子一溜小跑,方能赶上姑姑的步伐。事后我们知道,姑姑的头,是在民风凶悍的东风村,被一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,妻子又怀上四胎的男人张拳,用棍子打破的。当时姑姑心硬如铁,一定要把张拳之妻带到医院做流产手术,恼羞成怒的张拳要对冲在前面的小狮子下狠手时,姑姑一跃而起,替小狮子承受了一棍。尽管受了伤,她还是让张拳露出了怯懦,交出了老婆耿秀莲。

就在姑姑和小狮子上岸后,船舱里那个女人,张拳之妻耿秀莲,纵身跳下河中。秦河也跳下去救她,却不会游泳,被王肝和我救了上来。而耿秀莲却已经游走,后来那女人越游越慢,身体开始渐渐下沉,姑姑急忙让我和王肝救人。尽管使用了最好的药,姑姑还为她抽了500毫升鲜血,做了最大的努力,但耿秀莲还是死了。

结婚几年,我和王仁美有了一个女儿燕燕。在她两岁的时候,不甘心的王仁美使计让自己怀了二胎。她偷偷地找曾是“我”小学同学的袁腮把原来戴着的避孕环给取掉了。袁腮也因违法为妇女取环抓了进去。

部队有纪律,要是生了二胎,我就要被开除党籍,撤销职务,回家种地。为了逃避做流产,王仁美以死相逼,背着包袱躲在了自己娘家。姑姑带领着一个阵容庞大的计划生育特别工作队,开进村里。岳母端着一盆脏水对我泼来,还叫骂姑姑是魔鬼。姑姑为了计划生育坚决地执行下去,软磨硬泡,闹出了很大动静,姑姑说:“计划生育,把人口控制住是大道理。我不怕做恶人,总是要有人做恶人。即便真有地狱我也不怕,我不下地狱,谁下地狱。”在事情即将一发不可收的时候,王仁美开门出来了,我老婆说:“姑姑,我真佩服你,你要是个男人,能指挥千军万马。”王仁美是个大女人,她深明大义,爽快的同意了流产手术。

王仁美在走进手术室前,回头望了我一眼。我鼻子一阵酸,心里空荡荡。本来说就是个小手术,很安全。可是后来,我撞开了手术室的门,一块白布单蒙住了王仁美。姑姑满身是血,颓然地坐在一把椅子上。小狮子等人呆若木鸡。我耳朵里寂静无声,然后就嗡嗡作响。我的老婆王仁美因为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,姑姑抽了自己的血也没能保住。

后来,岳母在葬礼上见到姑姑,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,捅到了姑姑大腿上。血从她的指缝里哗哗地流出来,也算血债血偿,姑姑因为这一剪刀,放下了包袱,更坚定了信念,无论如何也要把计划生育工作做到底。

姑姑的一生,虽然还没有结束,但已经可以用波澜壮阔,跌宕起伏来形容了。她从一个普通的烈士子女到后来成为万人敬仰的“送子娘娘”,用一双圣手给整个东北乡的孕妇及家庭带去安心和幸福。又因为成为一名计生干部,成为人人唾弃的“杀人妖魔”。

姑姑一生接生了上万的新生儿,也亲手扼杀了不计其数的小生命!为了计划生育得到坚决落实,她手段极其强硬。为了执行任务,临近产期的张拳媳妇死了,身怀六甲的王仁美死了,后来,王胆也不幸离开…..

办完王仁美后事后,我匆匆赶回部队。一个月后,接到电报:母亡速归。将母亲安葬后那天晚上,月光皎洁。父亲说“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,一转眼就成了这样。”其实我们都不怨姑姑,没有像姑姑这样忠心耿耿的人,国家政策还真落实不了。母亲葬后三日,姑姑从百忙中过来,几个月不见,她似乎更老了。她在我母亲坟前下跪,然后放声大哭。我们从来没见过姑姑这样哭过,心中感到颇为震撼。几个女人,上前劝慰姑姑,并将她拽起来,但她们刚一松手,姑姑又扑跪在地,哭声更为汹涌。小狮子说:让她哭吧,她憋得太久了。

姑姑被我岳母刺伤后,伤口发炎,高烧不退。就是这样,还带人去陈鼻家找王胆。。陈鼻熬不住,从自己挖的洞里爬出来,他那么大个子对着姑姑,“扑通”下了跪,求姑姑放王胆一马。他磕头连连,碰得地皮“咚咚”响。陈鼻是姑姑接生的第一个孩子,怎么会无动于衷,姑姑眼里淌着泪说:“陈鼻啊陈鼻,这不是我的事,如果是我的事,那怎么都好说——你要我的手,我也能砍给你。”

陈鼻用拖延计让王胆逃走了,姑姑昏了过去,感染了病毒,差点送了命。姑姑住院那些日子,公社把陈鼻的存款提了出来,有三万八千元。公社让全村的人找王胆,每天每人发五元钱补助,有不去的就要扣五元钱。全村七百多号人,为了不受罚款,只好硬着头皮装样子去找王胆。后来村里人把钱都还给了陈鼻。

在姑姑的安排下,我和姑姑的爱徒小狮子结了婚。小狮子人品端正,心地善良,姑姑把她当成亲生女儿。

当我们尚在孩提,我的同学王肝就情窦初开,爱上了小狮子。王肝为了追求小狮子,一直帮着姑姑他们,大义灭亲,举报朋友袁腮,还有自己的爹和妹妹王胆。姑姑愤怒地说:“为了一个女人,竟然出卖朋友,出卖妹妹,你说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?小跑,你记住,人哪,什么都可以当,就是不能当叛徒,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当叛徒。王肝向我们提供的情报越多,我心里越鄙视他。小狮子跟我那么多年,她心里喜欢谁,我一清二楚。况且,小狮子是个善良的人,一定会对燕燕好的”。我想,人生一世,许多事,都是命中注定的。逆水乘船不如顺水推舟。这么想着,也就放下了,我在结婚登记本上按上了手印。

那时候,我以为,姑姑动了慈心,以为我操办婚事为由,故意拖延时间,好让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王胆的孩子出生。后来我才知道,姑姑对她事业的忠诚,已经到达疯狂的程度,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。王胆藏在燕燕的姥姥家,王仁美藏过的那个地洞里。直到临产的时候,才乘着一张竹筏想逃到外地生下胎儿。姑姑的计划生育船嗅到气味,步步紧逼,眼看要拦截下来的时候。小狮子奋力一跳落入河中,她不会凫水,船上的人也没有善游泳的,顿时节奏大乱。我见到危机,不顾激流,挥臂向前,去救我的妻子。事后小狮子说:她嗅到血的味道,同时也看到了王胆腿上的血。她冒着被淹死的危险拖延时间,对河神祈祷着:王胆,你抓紧时间,快生啊。只要孩子落了地,就是一条生命,就会受到保护。

等姑姑的船再次赶上陈鼻时,陈鼻揽着撕心裂肺哭叫的王胆,他哭着笑着,喊叫着:“王胆,你快生啊!快啊!生下来就是一条性命。生出来她们就不敢给咱捏死了。万心,小狮子,你们败了!”泪水沿着这个大胡子男人的脸,一行行地滚了下来。

姑姑往木筏上探出一只手,陈鼻凶神恶煞地摸出一把刀子,让姑姑把魔爪缩回去。我们激动地听到姑姑说:“这不是魔爪,这是一只妇产科医生的手。”

我们在王胆的哭叫声中期盼着,船上传来了婴儿喑哑的哭声。陈鼻看到是个女孩,痛苦万端地说:天绝我也…..

尽管姑姑的船疾驰返航,但终究未能挽救王胆的生命。姑姑给这个眉清目秀的早产儿取名陈眉,在姑姑和小狮子的精心护理下,陈眉活了下来。直到半年后,陈鼻才想起来这个女婴,怒气冲冲地把孩子抱走。

岁月匆匆,时光荏苒。经过二十多年的计划生育,国家终于控制住了人口暴增的局面。“我”和小狮子也退休回到了故乡。高密东北乡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胶河两岸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开发,一切都在向城市化迈进。“我”的小学同学袁腮开办了牛蛙养殖场;一直痴恋姑姑的秦河,将痛苦转化为艺术,成为远近闻名的泥塑艺人;王胆的哥哥王肝成了秦河的助手;姑姑也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泥塑艺人郝大手。

在我的印象中,姑姑胆大包天,这世界上似乎没有她怕的人,更没有她怕的事。但我和小狮子却亲眼看到她被一只青蛙吓得口吐白沫、昏厥倒地的情景。姑姑嫁给郝大手,也跟青蛙不无关系。在姑姑被宣布退休的那天晚上,姑姑喝醉了,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,结果走到了一片洼地。在月光下,蛤蟆、青蛙呱呱地叫着,叫声连片,此起彼伏,仿佛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,有一种怨恨,一种委屈。姑姑喝下去的酒顷刻之间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。姑姑想逃离那些蛙叫声,但蛙声追逐着她;姑姑感觉到它们那冰凉黏腻的肚皮,她一边嚎叫一边奔跑,几乎要魂飞魄散。然后,就遇到了郝大手。

退休之后,姑姑对生命,尤其是对婴儿和胎儿生命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。她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,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忏悔。那些自己引流过的婴儿,她将他们父母的形象描述出来,通过姑父的手,捏成泥人,一一再现。于是两千八百个栩栩如生,有名有姓的泥洼,就集合在姑姑细心做好的格子里。姑姑祈愿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心中的歉疚。

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变化和商品经济的突飞猛进,一些超生的方式也“与时俱进”,越来越令人惊叹。在高密东北乡,袁腮以牛蛙养殖公司为幌子,组织了一批“代孕女”为那些想要生男孩的人代孕。年逾5旬的妻子小狮子也动了歪心思,她一直为我没儿子传宗接代而遗憾,现在终于有了弥补缺憾的机会。于是小狮子耍起花招,用先进的技术,使那个代孕女成功怀了我的孩子。而那个代孕女正是陈鼻因大火毁容的女儿陈眉。“我”一下子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纠结中:五十五岁的“我”,糊里糊涂又要做父亲了;“我”想找出办法让怀孕数月的陈眉做药物引产,但想起了曾因此断送性命的妻子王仁美,这是“我”心中最痛的地方,是永难赎还的罪过。在听了一位老同学的一番劝解后,“我”在心理上慢慢接受了现实;甚至把陈眉所怀的孩子想象成那个曾经夭折的婴儿投胎转世。我感到我过去的罪恶,终于得到了一次救赎的机会。无论怎样的前因后果,我都要张开双臂,接住上天赐给我的赤子。

我的孩子降生了,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,我把这个孩子想象为那个夭折婴儿,不过是自我安慰。这跟姑姑制作泥娃娃的想法是一样的。一个自认为犯有罪过的人,总要想办法宽慰自己,就像《祝福》里捐门槛的祥林嫂。清醒的人,不要点破她的虚妄,给她一点希望,让她能够解脱,让她夜里不做噩梦,让她能够像个无罪感的人一样活下去。为了这个孩子,为了姑姑和小狮子这两个从事过特殊工作的女人,我宁愿就这样愚昧下去。

故事的最后一部,笔名蝌蚪的我终于完成了这部以姑姑为灵感,充满荒诞色彩的话剧。在剧中,生下孩子的陈眉因为失去孩子而精神失常。在给代孕孩子“金娃”办满月宴时,陈眉闯进来夺走金娃。跑进一个以民国时期县衙大堂为背景的戏剧拍摄现场。经过“县长”一番颇具讽刺意味的断案后,“金娃”回到了小狮子的怀抱。在最后一幕,姑姑展开了内心的剖白,她忏悔过往,以上吊自杀的方式来完成自我救赎,最终重获新生。

莫言用极度残忍的笔调书写了那段真实的历史。姑姑作为基层计生干部,她一只手托起生命,另一只手沾满了鲜血,一生活在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。姑姑晚年经常忏悔,她说:“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,她必须活着,经受折磨,煎熬,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,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,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”。但姑姑真的有罪吗?她不过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,她有对生命的尊重,亦有对祖国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。即使她不做这件事,也总有人来做。而且,如果没有人来做这些事情,今日的中国,会是什么样子?

中国传统的思想是多子多福,重男轻女,国家人再多也抵挡不住自己要生儿子的念头。就如张拳,已经有了三个女儿,拼死也要再生下一个儿子;如陈鼻,千辛万苦生下来一个女儿后,大喊:天绝我也;又如王仁美,如小狮子、、正是这种传统思想与热血的残忍相碰撞,在时代的种种矛盾下,才造成了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。生育繁衍也变成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。

莫言敢于直面社会敏感问题,关注人的痛苦,人的命运,用自我剖析的方式,将自己的内心袒露给读者,为生命鸣唱,处处隐含着对生命的由衷敬畏。 孕育生命是伟大而珍贵的,生而为人,理应敬畏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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